据我所知,一座城市总会因为某些人在而使人倍感温馨或惆怅,比如说有伍迪艾伦的纽约,有约翰厄文的波士顿或曾经拥有过海明威的巴黎,在东京有小津安二郎,在马德里有肥肥胖胖的阿莫多瓦……
每个人的生命历程不一,其心目中的城市地图也不尽相同。你怎么就不提阿多尼斯和大马士革,陀思妥耶夫斯基之于圣彼得堡呢?这些不同显现出一座城市之于人其所孕含的富饶和多层次的魅力,有故事,有人情味,有啰啰嗦嗦的生活和细节。相对于巴黎或纽约,北京会令我们想到谁呢?对我这个从海岛上来的人来说,想到的居然是沈从文、蒋梦麟、梁实秋和朱自清等民国时代的人。这可能有点可笑,但是你曾经想到那些有创造力的人,谁不是曾经或就在北京待过呢?
我还崇敬普罗大众为这座城市做出的贡献以及给我们带来的便利。小南庄菜市场上卖好吃烧饼的夫妻来自河南,其老婆半边脸有个火红的胎记——恰似他们家烧饼的温度和口味。来家里修下水管道的小伙子来自湖北黄冈,小时候不好好读书所以很早就出来当工人,从小木工小瓦工开始做起,如今他是个小工头,带领一众老家人在城里帮别人装修咖啡馆。家里一周来打扫三次卫生的阿姨来自江西,咖啡馆里打工的店长来自广西和齐齐哈尔。于是乎,名人和打工仔、小老板和想出人头地的人一起组成了北京这座城市。
1993年春天我刚到北京的时候,当飞机降落在灰扑扑的老机场,一打开机舱门后扑鼻而来的蜂窝煤味,我就觉得它真是座让人感觉奇特且令人着迷的地方。当时为了学电影,为了师从于第五代导演田壮壮和陈凯歌等而千里迢迢从台湾过来北影学习。可大学四年毕业后,没拍电影,却跑去开咖啡馆一直到现在。
当我试图跟别人解释咖啡馆是在做什么生意时,却解释不清楚,一方面是我的表达能力有问题,另一方面是我们确实不仅仅是在卖咖啡。我们试图在店里卖书,我们做些看电影或讲座的活动,我们试着做一个城市里的港湾,让人疲惫了可以到我这里来歇息一下,补充一下“水和电”。
所以我们在卖什么?我们卖的是人们在这里发呆的时光。咖啡和电影其实卖的都是同一个东西,那就是故事。而故事的很多源头都来自于这座城市每一个平凡和不平凡的角落。或许也不只是因为我在这儿做生意,在这儿读书、谈恋爱、娶媳妇。
我喜爱北京的粗鲁与荒唐,就如同我爱台北的礼貌与安详。我爱北京赤辣辣的天空,如同我爱西安的羊肉泡馍。我什么都爱,但只有一座城市是我每每飞机要降落时,我会对自己说,终于回家了。这个地方就是北京。
北京是个大舞台,是时间和空间交织而成的一个舞台,生旦净末丑的我们都是或曾经都是这舞台上的一名演员,跟纽约、巴黎或台北的人们没什么两样。我有幸生活过在这座城市里,也因为这座城市而幸福过,快乐过,失落过。
我并非没有移居别的城市的想法,比如波士顿。因为那是一个约翰厄文,还有一个伟大华裔作家哈金所在的城市。但我始终也没有鼓起勇气离开,因为我曾经在这儿发生过故事,将来还会继续发生。渐渐地,我把自己的生活融进北京城里,北京也因为我的所作所为而改变着。
我们重视我们所处的城市,我们不希望我们生活的城市丢脸或受到批评——雾霾,没文化,不好玩,没有创造力。我们希望我们所处的城市有一定的爱与魅力,我们能和他们发生关系,并产生种种化学作用,因而让后人去向往,去遐想,去期盼,去学习。
从1153年金朝在北京建都以来,860年无声地飘过去了。接下来的860年又是一番什么景象,我们还会出现像李白和长安、苏东坡和杭州这样的人景组合吗?北京还会是那种永远不缺乏惊奇的城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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