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武山上看鸿沟

  • 2016-0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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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沟边旷日持久的楚汉对峙,日渐折损着两军锐气。双方谈判达成停战协议:以鸿沟为界,楚汉中分天下。

从鸿沟里流出的各种故事,有的流进历史记忆,有的流入茫茫忘川,蒗宕渠,随着历史记忆的遗忘也停止了流动。只有史学家才偶尔一顾。

公元前200多年前,刘邦、项羽争霸天下,刘邦在彭城惨遭失败后,率残部一路逃到荥阳,在广武山上招兵买马,重整旗鼓。历史剧情演绎到公元前203年,刘、项隔着鸿沟对垒的故事,把楚汉战争推向极致。

鸿沟边旷日持久的楚汉对峙,日渐折损着两军锐气。双方谈判达成停战协议:以鸿沟为界,楚汉中分天下。

楚军依约撤兵拔寨,东归故土。然而留在鸿沟东侧的脚印蹄迹尚未被飞沙埋没,不按规则出牌的刘邦就挥师前堵后追,把楚军打得丢盔弃甲。楚霸王从此沦为被汉军追打的“穷寇”。从项羽撤离鸿沟起,一路败退,在“被困垓下”、“四面楚歌”、“泪别虞姬”、“自刎乌江”的悲壮绝唱中谢幕。

广武山上这条著名的山涧,原本不叫鸿沟。它是由“蒗宕渠”流变而来的。公元前360年,为了利用水利加快农业发展,魏惠王征集上万民夫,在黄河与圃田泽之间,开挖出中国第一条人工河。20年后,魏国人从圃田泽挖河引水至都城大梁。从蒗宕渠一路东去的福水,浇灌了两岸田野,滋养着京城的繁华。

这条在历史的山冈平原上不断延长,分叉的河渠,渐渐成为人工河流与天然河流交汇贯通的庞大水系。从广武涧流出的黄河天水,与泗水、汴水、汝水、颍水、淮水源接脉连,入江去海。“泗水流,汴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的悠绵诗情,如果追根溯源,蒗宕渠就是这条诗河的上风上水。

人工天作、交错纵横的河流不仅给田园稼禾带来盎然生机,也带来水上运输业的兴盛。紧靠皇城又居水上交通枢纽地位的荥阳,既是那时闻名于世的商埠,也是中国青铜铸造、冶铁、纺织技术的重要一隅,战略地位极为显著。

通达四方的河渠,输送的并不都是福船惠水。有时竟翻涌着滔天恶浪,贻害无穷。公元607年,最多征集百万民夫,不惜巨耗国库银两,执意要把中国南北河流连在一起的隋炀帝彻底成为百姓的敌人。隋炀帝水上出游寻乐的阵势真是惊天动地,由千艘船只组成的庞大船队,行使在河面上,从头至尾长达200余里。拉船的纤夫多达7万人之众。金铠银甲的御林军,在两岸耀武扬威,护卫着龙船。弄臣们的巧笑伴着纤夫的粗喘,纤夫肩头被纤绳勒出的血痕,与游船上嫔妃们的艳丽身姿交替倒映在河水里。

隋炀帝有过三次兴师动众,天怒民怨的水上闹剧。我只看到一幅“炀帝巡游归来图”,而且我不知道是哪一场闹剧的落幕。7万多名纤夫多是从荥阳和皇城周边郡县征召起来的。隋炀帝尽兴了,纤夫们归来了。不过,近一半纤夫没有活着归来,那根纤绳,成了从地狱中抛出的套命绳索。我从《史记》中看到这样的图景:“役丁死者十之四五,百姓倾家荡产,车载死丁,西至成皋,北到河阴,相望于道。”

从鸿沟里流出的各种故事,有的流进历史记忆,有的流入茫茫忘川,蒗宕渠,随着历史记忆的遗忘也停止了流动。只有史学家才偶尔一顾。

曾是不可逾越的军事天堑鸿沟,早已成为不疼不痒的历史胎记。屯集过千军万马的汉霸二王城,也随着黄河河床南移,山体崩塌而大部泯没。就连我脚下的霸王残城,也终有一天会被时间彻底带走。

文明是把双刃剑,作为华夏文明的摇篮,中原大地也伴生着沉重惨痛的文明负面。“得中原者得天下”,中原乃“兵家必争之地”,这相袭千载的历史话语,历史真实,对中原百姓来说,真是太不幸了。得中原者得天下。王权霸业的得,与贫苦百姓的失,如影随形。天子脚下的子民,优先为得天下的新王朝献祭,为失天下的旧王朝殉葬。历史车轮的转动,是以民众的血脂作润滑油的。

霸王城上最打眼的景象,要算那匹高9米,重21吨的巨型生铁铸马了。这座以项羽的乌睢马为蓝本的雕像,雄居山巅,面向黄河仰天长啸。我看过许多有关霸王城的游记,仰望“战马嘶鸣”后,“悲壮”二字几乎已成为作者的通感。我站在乌睢马下,触摸着它在乌江边追随主人项羽而去的精魂,最强烈的感触不是悲壮,而是沉重的负罪感。我作为人类的一员,仅代表自己,向乌睢马,也向马的家族鞠躬谢罪。

马,本来是造化的杰作,自由奔放的意象,草原大野奔腾的诗篇,却被人类长久拉来,用作争霸权力与财富的战争工具,成为杀戮的帮凶,而马的族群又首当其冲,成为战争中的直接牺牲品。

广武山,不仅散发着战争的血气,也回响着花开的声音。站在霸王城向东眺望,唐代御果园——桃花峪,永远盛开着不谢的桃花。今天,战争的血腥已化作遥远的记忆,衔着橄榄枝的白鸽在蓝天飞翔,当属人类最高希冀和最美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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